程野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。
他捏着手里被修改过的稿子，纸张边缘有些硌手。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悸动，暗流涌动。
程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，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。
是在骂这该死的处境？
还是在骂自己莫名其妙的动摇？
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稿子上。
宁婉修改过的句子在清冷的声音里回响：“理解他的节奏……提供稳定的后方支持……是我的责任。”
责任。一个冰冷又沉重的词。
可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，却让程野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？
落地灯的暖光将程野笼罩，投下长长的、略显孤寂的影子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一并驱逐出脑海。
窗外，夜色渐浓，沉沉地笼罩下来，城市归于一片寂静。
翌日清晨，空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凉意。
程野和宁婉在沉默中吃过早饭，那份刻意的疏离感在精致的餐桌上弥漫。
随后，两人一同上了那辆锃亮的黑色商务车，驶向发布会的会场。
在化妆间里准备接下来的见面会。
闪光灯。
不是手术台上无影灯那种冷静、精准、救死扶伤的光。是另一种光。
带着侵略性，带着灼人的温度，噼里啪啦，连绵不绝，是无数条毒蛇吐着信子，锁定在宁婉身上，只待她一个松懈，便要扑上来撕咬、吞噬、曝光她每一寸不愿示人的角落。
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、皮革座椅、还有某种过度兴奋分泌的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浑浊气味，让她本就因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宁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，脊柱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钢板，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。
她坐在程野身侧，西装裙下的双腿早已发麻，手背沁出冷汗，在真皮座椅上留下淡淡的痕迹。
赵岩精心策划的“婚后首次媒体见面会”，此刻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刑场。
宁婉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属于自己了，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，固定在一个名为“程野新婚妻子”的模具里，滑稽又疲惫。
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个“新婚丈夫”的僵硬。
程野，那个在游戏世界里叱咤风云、被誉为“野神”的二十岁电竞明星，此刻比她好不到哪里去。
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，昂贵的布料包裹着年轻而充满张力的身体，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，却因为主人浑身散发出“生人勿近”的低气压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，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，眼神锐利地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，带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烦躁。
他左耳上的黑色耳钉，在强光的照射下，偶尔反射出一道冷硬的、不耐烦的微光。
宁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下。
这个比她小了整整十三岁的大男孩，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被束缚的焦躁。荒谬感再次钳住了她。
她的人生，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几乎算是“下一代”的男孩绑在一起？
这巨大的鸿沟，如何能填平？
又如何能在镜头前伪装？
宁婉和程野并肩坐着，他的手搭在宁婉肩上，僵硬得不自然。
宁婉强迫自己直视前方那片炫目的光海，脸上挂着经纪公司派专人在后台用十五分钟紧急培训出来的“标准微笑”——嘴角上扬的弧度必须精准，眼神要柔和带点羞涩的幸福。
可是，她的眼底还是蒙了一层薄冰，疏离地落在台下攒动的人头上。
赵岩在台侧，拼命用眼神示意“靠近点！再亲热点！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程太太，”
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记者站了起来，话筒直指过来，
“众所周知，您比程野大神年长不少，在你们婚后的日常生活中，是他照顾您更多，还是您扮演了‘照顾者’的角色呢？”问题尖锐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某种预设的恶意。
宁婉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瞬。
台下所有的镜头瞬间捕捉到了这零点几秒的卡顿。她脑中飞快闪过冰冷的协议条款，以及赵岩耳提面命的“恩爱剧本”。
该怎么回答？照顾？谁照顾谁？
在这桩交易里，他们连室友都算不上。
就在宁婉嘴唇微启，准备用职业性的滴水不漏搪塞过去时——
“当然是我听她的！”
程野的声音突然拔高，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急切，盖过了宁婉未出口的话。
他侧过头，对着宁婉的方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，手臂用力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，动作生硬得让宁婉的肩膀微微发痛。
“我老婆这么优秀，年纪大点怎么了？那是成熟！是魅力！家里大事小事，当然是她说了算！我就负责…嗯…执行！”
台上的两人呢？
宁婉维持着被程野强行拉近的姿势，脸上的笑容重新挂上，却比之前更加冰冷空洞。
那句“我老婆这么优秀”，听起来刺耳无比，像是对她整个人生的一种讽刺性注解。
而程野，虽然脸上还挂着笑，眼神却有些飘忽，刚才脱口而出的话，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得可笑。
他揽着她肩膀的手心，一片粘腻的冷汗。
台下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，窃窃私语。
闪光灯疯狂闪烁，记录下程野“维护”妻子的“甜蜜”瞬间。
赵岩在台下松了一口气，几乎要虚脱。
危机公关，勉强过关。
就在这时，后排突然站起一位年轻女记者，话筒上印着某娱乐八卦媒体的logo：
“程先生，网上有爆料称您在比赛期间与战队女领队关系亲密，对此您和程太太怎么看？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宁婉感到程野搭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。
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，却发现他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，桃花眼眯成危险的弧度。
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“野神”的赛场表情——那种随时准备撕碎对手的狠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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