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仁宗明道二年(公元1033年)三月,垂帘听政多年的刘太后崩,养子宋仁宗开始亲自主持朝局。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宋仁宗亲政伊始便开始对刘氏党羽进行清剿。与刘氏结为姻亲(国舅刘美的大舅哥)的钱惟演自然在劫难逃。同年九月,钱惟演因擅议宗庙罪被罢去平章事职务,贬崇信节度使谪居汉东(今湖北省随州一带)。

不久,其子钱暖被罢免官职,与钱惟演有姻亲(钱惟演的儿子娶了郭皇后的妹妹)关系的郭皇后被废除,这一切都预示着词人政治生涯的结束。这首哀怨凄切的《玉楼春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出来的。一起欣赏《玉楼春》:
《玉楼春》宋·钱惟演
城上风光莺语乱,城下烟波春拍岸。绿杨芳草几时休,泪眼愁肠先已断。
情怀渐觉成衰晚,鸾镜朱颜惊暗换。昔时多病厌芳尊,今日芳尊惟恐浅。
词的上片前两句写风光旖旎的春景,城头上莺语唧唧,无限春日风光。城脚下烟波浩渺,春水拍岸,给人一派热闹的春日景象。词人用粗浅线条勾勒出来的春景,是为了后面遣怀抒情做铺垫的。词人将城上、城下的环境分开描写,给人以动态的感觉。从遣词造句方面考虑,分开写可以使两句中的听觉和视觉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
词人看到的是风光、烟波之类的景象,给人抽象朦胧的感觉,听到的莺声、涛声却是具体可感的。如此分开写的手法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词人此时此刻的心情——是一番春景侵扰了他,使他愁肠百结,无法躲避,而并非着意赏春。
上片后面两句是抒情的开始,绿杨芳草年年生长,而词人则已眼泪流尽,愁肠先断,愁惨之境溢于言表。古人用“芳草”来比喻忧愁的有很多,诸如“芳草年年与恨长”(冯延巳《南乡子》),“离恨恰如芳草,更行更远还生”(李煜《清平乐》)……这些表达忧愁的句子,比钱惟演表现得更为深婉,但却没有他表现得如此凄婉。从古人惯用的表现手法来讲,词人用“芳草绿杨”来渲染泪眼愁肠,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情景相生的效果。后两句是从前两句对春色的描写而直接引发的抒情,由景入情,并且突作“变徵之声”把情感推向高潮,中间的过渡显得十分自然恰切。

下片的前面两句仍是抒情,不过下片的抒情比上片更为细腻,“情怀渐觉成衰晚”并不是词人的虚写,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生活经历。钱惟演宦海沉浮几十年,能够“官兼将相,阶、勋、品皆第一”(见欧阳修《归田录》),完全凭借的是他妹妹的老公刘美(刘太后刘娥的弟弟),而刘美背后的权贵就是刘太后,因此说刘太后的死亡对钱惟演的仕途是致命的打击。一旦贬至汉东便永无出头之日,这对一生“雅意柄用”的钱惟演来说确实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,谪居汉东的境况可想而知。接下来的“鸾镜朱颜惊暗换。”是承接上句而来。人遇困境不忍自见其面,又说镜里见面而使人惊,写得入情入理。这两句从精神到形体两方面来感叹垂暮将至的感伤,句句充满了无可奈何的伤感之情。
最后两句是全词的精华,收得极有分量,把整首词的境界全烘托出来了。明朝“后七子”领袖李攀龙说“妙处俱在末结语传神。”(明吴从先《草堂诗馀隽》引)沈际飞说:“芳尊恐浅,正断肠处,情尤真笃。”(《草堂诗馀正集》)这些评论都是比较恰当的。借酒消愁是一个用滥了的主题,但是词人在这里运用得却颇具新意,原因在于词人捕捉到了对“芳尊”态度的前后变化,从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
从全篇结构来看,最后两句是全词最精彩的一笔,使全词的结构由景入情、由粗及细直至最后的“点睛”之笔,这一层层递进的关系使整首词表现出一个完整的意境。有人曾经把“昔时多病厌芳尊,今日芳尊惟恐浅。”同宋祁的“为君持酒劝斜阳,且向花间留晚照”相提并论,认为宋祁的两句更为委婉。这种说法固然有一定道理,但同时也要看到这两首词表现的意境是不相同的。宋祁意在赏春,虽然也流露出人生易老的感伤情绪,但整首词的基调是明快的。而钱惟演的词重在因春伤情,整首词抒发的是仕途失意者的绝望之情。从情感表达上来讲,可以说是两首词各得其妙。其实,词作写得委婉也好,直接也罢,表达的关键在于一个“真”字。正如清代况周颐《蕙风词话》里说的“真字是词骨。情真、景真,所作必佳。”